生宿

溜之大吉@信巫人

[色松]透明人

透明人


1

松野一松认为一连串噩梦的源头在于长兄阿松关掉电灯的那个动作;视野被凝固般黑暗填满时上下浮动的不吉利的灰尘;而后专为讲怪谈被点起的那支蜡烛的妖艳的光影;那个夜晚的一切都像是不祥的预示,以使他的精神陷入一种吸毒似的恍惚。

那天阿松一如往常地呲牙笑着,烛光里他像一个用橙色描线画出来的漫画人物,他眼睛里的高光随机地变换着位置,嘴边延伸出的几个对话框用暗色网点纸铺满,印着白字:“家里蹲们,来讲怪谈吧!”

“为什么是今天晚上?”轻松呆板地举起手问道,另一只手理了理面前一片狼藉的麻将桌;十四松正在尝试用麻将垒出球棒的形状,险些就要胡了的椴松不由自主发出了惨叫,但想到根本没有压钱便飞快地冷静了下来,转而向长兄进行不留情面的声讨:

“阿松哥哥,今天不是鬼节也不是万圣节,连情人节都还要再守一个冬天啊。不会因为轻松哥哥偷看了你这样那样的漫画就产生报复心了吧?那样的话轻松哥哥也太可怜了……”

“喂,等等,椴松你——”

“啊,完全不是。”阿松挂着顽劣的笑容说道,“说到底只是我自己想讲怪谈而已。”

“讲山田武夫的故事吧阿松哥哥!”这是十四松。

“谁是山田武夫?这是怪谈故事吗?”这是轻松。

“这样的怪谈怎么样?”阿松吐出的气息使烛光猛地抽动了一下,“从前有个,用口罩蒙住大半张脸,即使夏天也是这样,终于有一天,他的兄弟们耐不住好奇,趁其不备,眼疾手快……

“他的口罩下面,有一个小姑娘不小心蹭上去的口红引子!因为一直宝贝地藏在口罩下面,脸上长出了痱子,真是恶心爆了!哎呀,听说喜欢幼女的人犯罪率普遍很高……”

“话太多了阿松。”这是一松。

“咦?我应该没有指明的呀?哈哈哈哈……没有人笑吗?……一、一松,快把老妈的菜刀还回去吧……”


“讲山田武夫的故事吧阿松哥哥!”十四松带着点哀求的语气说。

“所以说山田武夫到底是谁!一点都不搞笑!”轻松在用生命吐槽;此时十四松的麻将球棒已经奇迹般地搭到了一半,在轻轻地颤抖,有往他这边倒的倾向。

一松安静地听着,怀里抱着那只已经不能再解读人心的猫,橘黄色的烛光笼住他就像橘黄色的夕阳。亚洲人的棕褐色眸子里仿佛有鬼火在跳动。他感到有些恍惚,好像身边缺了一样东西,是必需品,但又从未承认过它很珍贵。

从纱窗透进来的是夜晚独有的潮气与凝重,没有一丝明亮的星光,只有藏住半身的晦明的月亮;空气几乎叫人窒息,如果是个诗人大抵会被触动伤怀之美,留下一些闲句断章,对于一松,他只会感到烦忧,感到困倦,上眼皮像翅膀着火的飞蛾般急急下坠。

“喂,别睡啊,一松——”恶魔般的长男把他叫醒了,手中多出一本没有封皮的书。

阿松摆出一份认真的样子。“其实啊,我真正想告诉你们的是这件事——这是我今天早晨在暖炉下捡到的,”他把那本书举起来挥了挥,“当时很想知道把脸伸进去会不会烧坏——”

“本来已经够坏了吧,阿松哥哥麻烦快住口。”

“这是该吐槽的时候吗?嘛,算了……”阿松说道,“我大体上研究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

“这是一本关于我们的设定集。”


四人沉默了一会,以各自的方式平常地接受了它。

“你们,真是冷漠啊……”阿松一言以蔽之,又接着说道,“总的来说,这个本子并不吉利哦。它揭示了我们这个世界的某种客观规律,那就是:和这个世界合不来的人,会被处死哦。”

四人沉默了一会,以各自的方式平常地接受了它。

“会被处死哦!”阿松重申了一遍,见没有人反应,又弱下声音说,“你们,真是冷漠啊……我都提示到这个份上了,你们还是想不起来吗?

“有一个人……有人……已经不在了吧?”

一直呼呼地漏着风的窗子,很懂气氛地啪一下关上了,蜡烛应声而灭,黑暗飞快地占据了整个视野。在冰冷的空气里,一松感到自己僵直的手指捏住了粗糙的桌角。

“那个人,是不是叫松野空松?”

一松忽然扬起头,笃定地发问。


2

一松对空松的记忆是被嫌恶感塞得满满当当的。被别人批评嘲笑也许可以忍受(当然也会报复),换做空松开自己的玩笑就会真的生气。不同于一般的嫌恶,空松简直是以精确的程度概括了一松最究极的嫌恶,无知无畏的、盲目乐观的、病态自信的,甚至是宽容的、温柔的。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回忆起空松靠在河岸的巨石旁的模样,那条沾满亮片的闪烁的紧身裤,那副黑超墨镜后戴了美瞳的眼睛,他自以为是的说辞和同自己一样的恶心的长相,培育着一松心中的这份嫌恶。

那次一松被迫听他讲:“黑格尔说了,戏剧的意义在于‘立体的目的与情欲’,是啊,一松,你知道吗?戏剧的文化意义在于三点:娱乐与审美、冲突与和谐、现实与理想……”

一松用行动回答了他,左勾拳击中他的颧骨,右勾拳叫他吐出酸水。相比而言空松似乎有着略多一些的肌肉,却被打翻在地毫无还手之力。即便在这以后,也能拍拍胸口摘下黑超说:“我信任他。”这样的空松太过宽容了,所以才要这样讨厌他。

另一次是在电车上,空松一直死死地盯着身边的年轻女上班族,同时露出谜一样的难以揣度的笑容。没想那女人武艺高强,反手就是一巴掌。这之后过了三天他的脸才完全消去红肿。其实他思想很纯粹,想要借机测试自己卑微的魅力。一松目睹了全部过程,觉得实在是很可怜,所以并没有动手,而是任由空松一个人流泪便下车回去了。这直接导致空松坐过了站,偏偏又是末班车。

那天很晚空松还没有回来,一松睡铺边忽然少了一个人,抬头可以看见呼呼漏着风的窗子,窗外有一颗很大的星子在剧烈地动摇。空松出现在家门口时,夜已经深了,只是没有谁真正睡熟,这不是因为兄弟手足情真意切,而是因为隔壁家的狗吠个不停。空松身上也有被狗咬过的痕迹,但应该是野狗,精心打理涂满摩丝的头发间穿插着许多树叶(还是不同种类的树叶),总之狼狈极了。

一松觉得自己当时好像微微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一切细节都变得模糊,只有最后空松那副只剩架子和一点碎片的墨镜还留在他的记忆里被刻画得很精确。象征性地哭过一场后,空松还能摊着手说:“C'est la vie.”这样的空松太温柔了,所以被这个世界容不下,渐渐消失掉了。

还有一份记忆,是在家里闷头大睡醒来的一个聒噪的中午,一松的视野里只有一份强到能蒸发掉世界的太阳光,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眉毛没有夸张地弯成直角,墨镜放在一边;他的头发在太阳下发光,胳膊支撑着睡脸,就搁在距一松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沉静得像个婴儿。一松的眼睛被晒得又热又疼,还含着湿答答的眼泪。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安静地环视了一圈这间只剩两人的屋子,又倒头睡了过去。


3

“空松死了,你们忘记了吗?他是和我们的世界合不来的人。”阿松说道,用目光打量剩下的四个兄弟。

“啊,的确……先前是小腿变得透明,经常注意不到他的存在……”轻松若有所思地说。

“再然后连揍他也没有实感了。”一松接上。


一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睡着的。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麻雀的噪声显得格外大,就像荒郊野外出殡的渡鸦,以一种贪婪的恶意凝视着他,想看他腐烂发臭的样子。走在这一片飞禽的影子下面,一松并没有感到不适,相反,他的心轻而恍惚,仿佛就要飞离身体。

有时他会觉得空松就在他的身边。当他转完小钢珠走在渐渐流火的七八月的街道里,他会觉得空松把两只手插进裤兜里站在拐角处看他;有时他路过一片沉闷得好像能吞下一只鳄鱼的湖,湖面上的影子就仿佛斜着身子推着墨镜在微微笑着;有时他闻见半干的长发、猫粮和垃圾堆的味道,橘黄色的余晖渲染着满是腐臭味的街道,在被落下的巨大太阳无限拉长的黑影里,像是贮藏着鬼魂。

空松的鬼魂在呜咽着,一张丧气的半透明的脸,一只无力招摇着的半透明的胳膊,他细小的哭声被夹进风里,在一松的大脑里来回穿行,刺激着他越发脆弱的神经。疲惫使他的眼睛更加下垂了。夏天的风又叫人发狂。

“一松,一松。”这时他听见风声,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风声,而是有个声音在轻轻呼唤着他。

“一松,一松。”声音又响了,比起呼唤,那更像是一个摇动的铃铛,一串碰撞的念珠,一抔挤压的豆子。

一松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在城市的中央,一盏停止的交通信号灯前,马路的正对面,站着那个小小的轮廓;一松好像重见到分别已久的故人,有一种“想扑过去哭一场”的冲动;全世界在一瞬间只剩下那一绺脆弱的橘黄色。

那里站着那只猫。一度能揣度人心的超级猫,现在他又站在那里,悲伤地耸起了眉毛,看见一松以后,又浮现出了闪烁的笑意。它温和地问道:“一松,你好吗?”


“我不好啊,超级猫。”一松想道,“可就算能读懂我的心,你也只是猫啊。人类懂不了猫的烦恼,猫又怎么能反过去理解人类呢?”

“一松,我不懂你啊。”

超级猫说。

“欸?”

“一松,我有很多事想问你。”

一松抱住膝盖蹲了下来,下巴磕在两臂间,默默注视着超级猫。那盏交通灯依然是胀眼的鲜红,一松也没有过马路的打算。在恼人的汽笛声里,超级猫大声地对他说着话。

“‘我想变成一个下流人,变成一个强暴之徒。喝酒,根本无济于事。我必须变得迷迷蒙蒙、浑然不觉才好。’”

“喂喂,超级猫,你在说什么?”

“这是《斜阳》的句子。”

“什么……阳?”

“一本小说。一松,我读了很多书,虽然很快药效就退了,但在这个世界里,我还是超级猫。”超级猫的语速很慢,好像在说故事,“和你不完全符合,但我要借这个句子发问:一松,你想变成一个下流人吗?”

“……啊?”

“忘了说了,这里是你的心。很普通吧?……你已经很久没来了……为了消遣,我读了很多书。”

那么,我现在为什么在这里呢?一松垂着眼睛想道。

“你在审视自己啊。一松。”

“……”

“你想成为一个,下流人吗?”超级猫再次问道。

一松没有说话。但超级猫依然畅通无阻地读出了他的心。

“你太普通了,一松。你是个悲哀的凡人啊。”

“……”

“‘这是一种破坏的思想。破坏,哀切、悲伤,而又美丽。这是一种破坏、重建而趋于完成的梦想。一旦破坏,也许永远不会有完成的一天,但尽管如此,既要爱恋,就必须破坏,必须革命。’”超级猫大声地说着,句尾和着摩托车的引擎声,“我喜欢这句话。第二个问题,一松,你为爱情所困吗?”

“你在说什么……”

“‘然而,我还是担惊受怕,不敢说出她的姓名。’”

“我不……”

“‘我以为我胜利了。’”

“不……!住口……!超级猫……!”

一辆装了满满三层货物的大型卡车驶了过来,碾压着马路,留下一团巨大的灰黑色烟雾和一阵令人眩晕的轰鸣声。当卡车开远以后,一松意识到自己已经半站了起来,正喘着粗气,眼神呆滞地望着对面。超级猫露出了出于怜悯的悲伤,它问道:

“如果这样呢,一松?你会怎么做?”

他的眼睛眨了一下,交通信号灯忽然变成了绿色,不只是车流,他看见对面楼上的那块大钟也停止了。就连空气也仿佛停止了,变成了凝胶状,一松第一次发现呼吸是如此困难。

在马路对面,有一个人双手插进裤兜斜斜地站着那里,眉毛成很厉害的角度,正笑着迎向他的目光。他听见麻雀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在从上从下从左从右,毫无次序地冲撞耳膜,世界像一个漏风的窗子;一松的卫衣帽子都摇了起来。

他走过去,绿灯一直没有变换,世界很安静,他的脚步声突兀又惹人注意。

“くそ松。”一松叫道,走近了一点。

“カラ松。”一松叫道,又走近了一点。

最后,一松站到了空松面前。他知道这还是梦,但他会忍不住想,可能空松死掉这件事也是梦吧。这样想着,一松给了他面前的人一个大力的拥抱。

“是啊,是啊,都是梦啊。”超级猫回应着一松的心理活动,不无怜悯地说道。

“‘昨夜酒醉,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我以本来面目而死。’”


4

“会被处死哦!”阿松重申了一遍,见没有人反应,又弱下声音说,“你们,真是冷漠啊……我都提示到这个份上了,你们还是想不起来吗?

“有一个人……有人……已经不在了吧?”

一直呼呼地漏着风的窗子,很懂气氛地啪一下关上了,蜡烛应声而灭,黑暗飞快地占据了整个视野。在冰冷的空气里,空松感到自己僵直的手指捏住了粗糙的桌角。

“那个人,是不是叫松野一松?”

空松忽然扬起头,笃定地发问。

Fin.








所以说,这是一个……因为大家都是坏人,空松太温柔了,和世界观产生冲突,被不允许存在,所以抹杀掉了。一松受到刺激,慢慢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走到了自己的心里(好奇怪的说法),慢慢意识到自己太不黑暗了,完全是个普通人,结果世界线扭转,改为抹杀了最不黑暗的一松。……的故事。

其实我就是想写色松而已啦!!这种冷静地厮杀的感觉真适合写文,尤其适合be……(别)然而我并没有写出来,只是切了一块普通的大腿,希望还可以下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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