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宿

溜之大吉@信巫人

碎句和短章01

他已经很老很老了。好像一列再开一程就会报废的列车;一张被雨水和荆棘揉烂的动物毛皮;一朵丢盔卸甲的花最后的叶子;向阳坡被黑夜浸透以前的一粒亮光。他曾经脚步轻盈,热爱做梦,现在他只在夜里做梦,白天则沉入睡眠,昏昏噩噩,风烛残年;他曾经愚莽无畏,现在却似乎对勇气有所敬畏;他曾经为某人摘取一片枫叶,现在却老得像一张枫叶标本了。
任何人都可以将他撕扯开,因为他的肉体羸弱如羊羔,他的精神脆薄如蛛丝。他驾驭衰老在道路驰骋,急急忙忙想赶向生命的终点。他的心脏在颅内溢血,两耳漫出药水。
他希望有人能帮帮他,剥去他的皮肉,剜走他的眼睛,留下骨骼研碎成粉末,泡进茶水给他爱的人喝。他自知他的爱令人惶恐,可这惶恐有着幸福的脸色。
他的脉搏正在消退,鼻息即将休眠。他忘记平生接触过的一切知识,忘记悖论,忘记常理;他感觉不到重力,但并不认为自己是往天国去,因为他已忘记宗教。
他落水了,窒息了,散架了。
他浑身酥软,血液却硬得像石头,思维打了结,分不清鼻孔和舌头。他五味杂呈,转而不知道何为无味。他吐出泡沫,也吐出生命。一个人的终结就在这里头了!像一只工蚁的牺牲,又像国王被当街斩首,道德与尊严退居其后,惟有兴奋刺激在舞台上张开手。
他张开手。忽然退场的灯光又重新升起,好像要把天空点燃才罢休;花儿抬起叶子重赴战场;坟墓里的人醒来了。想象将他吐出,还残留一点血腥气味,他发现自己并不很老。
他发现自己年纪正茂。好像一片祥云,一把利剑,砰砰直跳的血脏,破卵而出的若虫。他愚昧、愤怒、勇敢、浪漫主义,他对情感毫无保留,感情用事起来定要头破血流。他有黑色的头发,他有坚定的眼睛,他有平坦的额头,他有一衣带裤的褶皱。他对自己一无所知,他总是以为自己已死。他年轻,拥有年轻的一切劣势,但他又充满怀疑,头一个怀疑自己。
次日,他进入精神病院。在那里度过余生,直到他再次死去。
房间里有一面窗子,四面墙,他坐在一张床上,夜晚则沉入水中,浸泡干枯,润湿老朽,晨钟暮鼓,夜夜往复,直到他死,直到他真正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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