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宿

溜之大吉@信巫人

棕熊和母螳螂


这是礼拜日上午八点,有雨,团团的雾将灯光扭曲地卷在一起。打着黑伞的男士在钟表店前等交通灯变色,一些有德国口音的女士在告别。雨稍微大了一点,但还是下得收敛。我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空烟盒,一个打火机。
好像外科医生把脏器裹好安放进病人的腹腔,我把这些垃圾塞回口袋里,接着掐住表,与前方大楼所挂的钟校对时间。就是在这抬头的一刻,我碰上了你的视线。你的口音很熟悉,我好像可以说出它的故乡。这就是我们开始交谈的契机。
为了协助你写一部小说,这部“强调非凡的恋情,目的是吸引眼球!还有显得浪漫”的绝对惊世骇俗的小说,我把自己在这座城市当幽灵的经历向你慢慢道来,好像那些记忆,那些胶状粘稠的叙事,就是我幻影本身的一部分。

那时候我很年轻,像一块崭新的干布,牛仔外套上还未剪开的扣子。我勇敢莽撞,像所有年轻人那样。
幽灵大概是憧憬死气重的地方的。一个吉卜赛人死盯着我;她很老,也很骄傲,这两者协调的结果就是她把老年斑当成一种神秘的勋章,心高气傲地摆在阳光下。她说年轻人,你不想往旁边看看吗?那里有你以后需要的东西。
我听了她的话。因为当时看过一部以吉卜赛人为正面形象的小说。我走近巷子里,像野兽一样放纵自己的目光。可是我什么也没看到。
当我往回走,忽然觉得路变长了,也越发陌生了。我走错了。这时我看见一个房屋,一个仙子似的女孩在水里,她抬头望了我一眼,露出轻视的眼神。这一眼叫我心怦怦直跳,脸上浮出百般惊惶。

不好意思,这不是我的爱情故事。

然后我信步走去,她也没有避让。这女孩白得透明,几乎要在光线中蒸发。梦一样。简陋的房屋里有一张兽皮,一张整洁的床。还有饭香。
女孩领我进去,但没有碰触我的肢体。凑近了看,我才发现她完全是个人类,只不过得了白化病。她可能有点掉发的烦恼,因为床底落了不少。
即使这样,她还是很美。与她有关的恋情,不知怎么,总让人联想到死。这种想法或许有点过分,但是,我的朋友,我得对您保持一个叙述者的坦诚之心。那的确是一种令人惊惶、联想到死的美感,她像一只母螳螂,把丈夫蚕食掉。

然后,内部的一扇门吱嘎响动,你猜我看见谁了?
哈哈!我打保票,您会爱上这样的搭配:一个又优美又凶狠的白化病人,一个矮小壮实、又凶狠又软弱的战后军人。他的皮肤是黝黑的,这就与她形成了对比。他袒露胸膛,侧腹有五颗(六颗?)子弹的印记。他像豹子,却闻起来像人类。他五官凶恶,眼神却很温和。他是亚洲人,他手上涂满颜料,但腰间还插着军刀。
他说,这里很久没来人。
她什么也不说,坐在一片石膏似的沉默里;当她转过眼来,视线完全跃过我,仿佛足够轻盈地直通到她的男人的灵魂里去了。我感到自己被完全隔开,好像那是一个无菌房,男人被雪白的床单覆盖,少女独自看护他。
我忽然惊惶,脸上灼热害臊;我为她的视线而害臊,因为过分赤裸,好像从地狱血池里发出的呼喊,熊熊燃烧的,真诚得无法拿捏的爱欲。她爱他是真的,旁人连看一眼都惊惶。
我亲爱的朋友,我希望你懂。可是这太不可能。因为视觉不能完全转化为叙述。有些事你一定要看看才明白。

男人现在是一个画家。
他已经不再有战争的声色气味。只是还披着那件迷彩外套,佩戴那把割喉的军刀。他的手粗糙野蛮,这使他的画富有魔力。我看了很兴奋。但其实我不懂画。只是因为他的笔触和配色使我喉咙发涩,心里发痒,有一种原始的冲动和欲念如气流上升。我想我是他的非专业知音了。
但少女并不。她丝毫不在意那些话。她把目光死死钉在男人身上,看他的胸膛、肩膀、喉头和颧骨;她轻松地吻着他的嘴唇。我很惊讶。她比男人还高一点,那样子,像一片光把黑暗整个囫囵吞掉了一样。

我委婉地问男人,他们是怎样爱上对方的。
爱?男人困惑地说,她把我当成奴仆!
我有点吃惊。把爱改成了相识。
于是男人告诉我:他曾是战虏。但他逃脱了。他含着侮辱和孤独狂奔而出,逃到一片密林之中。他看见少女,奄奄一息。这时枪声响起来,好像一颗血脏在砰砰地跳动。他虽然没有救人的念头,却被少女拉住了脚踝。当一个人想要求生时,多大的力气都能使出来;实在不行,还能用树枝抽打。男人没有办法,抱起她就开始跑,终于跑出了危险区,却也与军队永久失联。
这是一个逃兵!我暗想道。难怪,他好像一枚勋章也没有。
就像一株植物在沙漠找到了水源,少女通过拖累他逐渐恢复健康。她比现在更年轻,几乎是个孩子。一个月光一样洁白纯净的小孩子。但她充满欲望,只对他感兴趣。他虽然十分为难,却也因为她的美没有离开。
我连捏一捏她的手指都不敢,怕破坏她。男人说,但她全然相反;她骄纵、贪婪、邪恶、傲慢;因为她是天使,居高临下。我们每天都在打仗,我是处于劣势的一方。
我也曾割开她的脸颊,展示我满心的愤怒。男人说,但她毫不动摇。我舔干她脸上的血,吻了她。那是我们第一次如此亲昵。
后来我就去画画了。这也算是一种暴力美学。画画,爱情,战争,这三者又有什么差别呢?艺术比杀人暴力;要过分得多。爱情凌驾其上,是最血腥强硬的。男人说,之后沉默了好一会。
我对此不持赞同意见。亲爱的朋友,您怎样理解,就请自行定夺吧。我只是掏空记忆,如实叙述而已!但不得不说,这又疯狂,又迷人。
后来,他把枪械都卖掉,只剩下一把放在家里以防万一的左轮手枪,标准家庭配置。
她对我就是维纳斯;不只有断臂之美,不只是维纳斯;她是天使,流着血,流着泪,会为我作出牺牲。她是神性的。男人说。
少女从背后缠住他,吻了他的嘴唇。
听说他们已经相爱七年。是的,男人承认这是爱了。

然而我没有顾及,或许是故意丢在一边,没去理会,有一个问题——他们一起相处了七年之久,毫无疑问是以恋人的关系,为什么没有子嗣?但这又好像理所应当,因为天使是不会用凡人的方式受孕的。
当我离开的时候,感到一阵不自然。我感到眩晕。
这些路都像飘着。不,哪有路?我脚下一块实地也无。头顶是骄矜的石块青砖,灰尘狭缝里的夜空不及想象真实。星空像一桶冷水,啪啦一声破碎在我额头。这时候,没有寸草,没有火,没有唱歌声,没有可做的梦,一片货真价实的荒野,巨兽尸骸一般,一言不发地平摊眼前。
而吉卜赛人用陌生的眼神,微笑着沉默着,向我致意,送我离开。

亲爱的朋友,我试着再去那里,可是一点收获也没有。啊,这绝不是结尾。因为在某家钟表店前,我看见一张棕色的亚洲人的脸,是那个男人,棕熊一样的男人。可是这次他是孤独的,撑着一把黑伞,转身离开了。或许那只是长得像的人,我但愿如此。
可是我很害怕,如果真的是他,少女怎样了?这街头的早晨有很多雾,我担心少女成为其中一束。
我没有勇气追上去。就像这些年来我一直做单身汉一样。对于某些事物,我总是担心它们的答案叫我害怕,也就失掉了追寻答案的勇气。请您不要蔑视我。
也请您信任我,不要露出那样沮丧的脸色。我所说的一切绝对属实,尽管富有传奇色彩,却也符合人之常情,难道不是么?请您把它写进故事里。因为它充满魅力,定能为您的大作添彩!
雨已经停了?好的,我马上收伞。请您不要离开……









后记

很久以前就想写的bg故事,这种碰撞感带来的萌感真是要人命!但是我不能很好地表达…
自己写得非常快活,但会有多少人被吸引来看就不清楚了。虽然作品并不全是为被人看而创作,但我发到公众平台来,多半还是想被看见和评论的嘛。
再贴一下以前写的感想:
唉,还是好喜欢这个!野生动物一般男主角,矛盾集合体,又强势,又实际处于弱势,这种既尊又卑感太萌了。纯洁的少女和威严的君主,少女是主,君主是奴(虽然这其实是安吉拉卡特版美女与野兽的读后感……

五一快乐!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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